第77章 “地方”那些事儿
四年之后的春末时分。
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吓人的梦。我梦到一片荒山,地上躺了好多死人,看上去五脏俱全,就是没有脑袋。忽然过来两个警察,挨个指着死人问我认识不认识,我心想你们神经病啊,没有头我怎么认?可忽然旁边就站起来一个有脑袋的,朝我大喊:是我啊,你怎么会不认识我!我抬眼一看,那人竟然只有半个脸……
被惊醒之后,我一看表快六点了,赶紧去捅史际明。他迷迷糊糊地问我:“你刚才吆喝啥?说梦话呢。”
我说我做了一个怪梦,就把其中那吓人的情节讲了一遍。史际明一边穿衣一边撇嘴:“这什么破梦啊,血腥恐怖,诡异离奇,还逻辑不通。你昨天看那《解剖学》看多了吧,以后晚上别看那些玩意儿。”
我很听话地点点头,虽然我断定不是看《解剖学》的事儿,因为类似的那些书我都看了好几个月,尽管上头很多的五彩缤纷(就是骨头啊肌肉啊血管啊神经啊什么的),但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。
我俩下楼,看到我婆婆早就起来了,正在厨房做稀饭。
我们在农机局宿舍有一套房子。但因为庆远和铭飞俩小家伙一直由他们奶奶带着,所以我和史际明就经常在“婆家”住着,好给两个老人帮帮忙。
我叫起那弟兄俩,给铭飞穿衣服,就听婆婆交代史际明,让他有功夫去新干休所看看房子,说离休了咱就赶紧搬走。老住原单位,就算人家不说,我和你爸还觉得别扭呢。
史际明却说:“妈你着什么急。那个干休所建在荒郊野外,周围什么都没有,食堂也不好,卫生所也太小,哪有这边住着方便。”
我公公是去年,也就是1980年3月份正式离休的。我是10月份转业的。
老头因为有心脏病,每年都要住几次院。他生性要强,见身体这个样子,就主动申请“离休”。不过离休之后,他的身体倒是好转了不少,能吃能睡,散步走一个小时都没事。
史爸离休之后,就不愿意在大院的宿舍住了,急着要搬走。其实我也想让他们早搬。原因是这儿离我们单位太远,骑自行车要将近四十分钟。而那个新建的干休所就在我们单位的东北面,骑车都用不了十分钟。
我的单位是防疫站,全称为:嘉安市卫生防疫站。
当时我转业的时候,可供选择的安置单位只有两个:一是江北区供销合作社,二是市蔬菜公司。结果却阴错阳差去了防疫站这个“卫生单位”。
那时候,史际明已经当上了嘉安市农机局办公室的副主任。他们主任姓甘,甘主任的哥哥叫甘学书,是防疫站的副站长。因为甘主任的关系,我也认识甘副站长。他极力怂恿我去他那里,说他们是事业单位,比那两家都好得多。我当时想得是,刚到“地方”人生地不熟的,如果有个单位领导是熟人,自然要“好得多”。但我顾忌的一点是,我不能不服从安置办的“安置”。甘副站长当即表示,那些事儿他来办,先顶个名儿到蔬菜公司转一圈,然后接着“调到”防疫站去。
我就这样,“曲线安置”去了嘉安市防疫站,在政工科当干事。
老甘又跟我说,你还年轻,现在提倡干部知识化,所以你也得懂业务。嘉安医学院办了函授大专班,其中有预防医学专业。你也去报名学一学,大有益处。于是他帮我弄了个假的高中文凭,凭着那文凭,我进了函授班,半路出家开始“学医”。我学得很认真很刻苦,这不,把“解剖学”的知识都用到梦境中去了。
另外,老甘还兑现了另外一个承诺,在我进防疫站满了半年之后,他跟站长**“协调”,让我当上了政工科的副科长。
刚到“地方”的时候,我很积极也很努力。单位早上七点半上班,我都是六点半就走,提前到办公室打水扫地整卫生。但史际明却批评我,他说:“你知道不知道‘地方’跟部队完全不一样,你过分积极了不但没有好处,而且全都是坏处。”
我被他训懵了,小心翼翼地问:“臣妾愚昧,请史副主任明示……”
“大胆,那个副字不能带出来,说了八百遍了,怎么就是记不住?”
“是是,错了错了,请问二百五主任:怎么积极了还不好,难道落后才算好吗?”
史际明说:“你也用不着去‘落后’啊,你顺其自然就最好,懂不懂什么叫‘顺其自然’啊?”
我说:“就是着火了不去救,让它自己烧(自燃)呗。”
史主任叹口气:“唉,这语文是物理老师教的吧。我实话告诉你吧,在‘地方’工作,自有一番‘诀窍’。”他就滴里嘟噜教了我一大堆。实践一番之后,我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:“地方”与部队,还真的就是两种风格。
从那之后,我不光不假积极了,而且跟多数人一样,时不时也来个“迟到早退”。因为只有这样,我才能“融入集体”,跟单位的同事“打成一片”。
我们单位的位置在嘉安北郊的卢家沟。这里已经是城乡结合部,比较偏僻,但也比较清静。不过今年以来,市里加快了近郊区的开发步伐,这一带的建筑工地增加很多,上班的路也变得不那么好走。等我骑车骑到单位南门的时候,已经七点二十八了。我不禁有点后悔出门晚了点,我是前天刚当上副科长的,所以这几天尽量还是别迟到的好。
结果一看到南门口出现了一条大沟,我心想坏了,今儿看来是非迟到不可了。
我们单位的大门是朝西开的,直通大街。南面的是个小门,比走西门近点。但今天那门口的路被横着挖断,两米多深的沟两边仅仅搭了一条木板。木板又窄又长,我可不敢从上面过了。
我正扶着车子站那儿,犹豫着是否原路退回走西大门,那一绕还挺远。这时忽然来了个“助人为乐”的人,他就是站上的司机小张。
他也骑车子走这条路。见了我先招呼:“方大夫”(我们站上的“习俗”是互相尊称为“大夫”,连没职称如我这样的也跟着沾光),马上又改了口,“不对不对,该叫方科长了。”
说完他看到了那条沟,就紧着打断我的“谦虚”说:“哎方科长,你等下,我帮你把车子扛过去。”
我忙说算了算了,我绕路走西大门吧。但小张热情过劲,不光帮我扛过去车子,而且见我“恐高”,还回来牵住我的手,把我“引渡”过去。并且还不让我感谢,说:“这点小事算什么。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,你尽管说,我是随叫随到。”
